冯仑：君子三变
1992年年底，六个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用近乎自我拷问的语气开篇，写下了跳出体制共同创业后的第一份年度总结，长达4500字，题目叫作《披荆斩棘 共赴未来》。
这帮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哥们儿”，正是后来闻名江湖之“万通六君子”。文稿执笔者，也是他们中的“大哥”冯仑，当时33岁。
野蛮生长
15年后，冯仑在他号称“民营企业心灵史”的那本书《野蛮生长》里，专辟《合伙人》一章，详细忆述了当年创业之艰难曲折。
1991年9月在新特区海南省创办的万通，那会儿还不叫万通，全称“海南农业高技术联合开发投资总公司”，一开始也不是红红火火搞房地产开发，而是经营能让农作物抗病毒、高产量的“种衣剂”。
等到1993年中国内地首部《公司法》出台后，“六君子”着手组建万通集团，才从“联合开发公司”逐步过渡到“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了董事会，冯仑当董事长，“二哥”王功权当总经理，其他四人均为董事兼副总。公司业务的重心，也转向最能来钱的拿地皮、造房子。
“六君子”在创业宣言中自称“青年知识分子”，当然不是信口开河。据冯仑讲，“我当时提出，选人必须选跨两个专业以上，单一专业背景的人知识面和能力比较狭隘，不大有发展。”
老家在陕西的冯仑，是“文革”结束后参加高考的第二届正式大学生，西北大学经济学学士，中央党校法学硕士(2003年又获中国社科院法学博士学位)；易小迪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系，研究生读的是中国人民大学区域经济专业；“小老弟”王启富，出身哈尔滨工业大学，后来到中国政法大学学习法律；王功权和刘军，则分别是吉林工业大学和北京理工大学的高材生。
后来常常自嘲“土鳖”的潘石屹，在万通管财务，他中专毕业后上的是位于河北廊坊的中国石油管道学院(现河北石油职业技术学院)。不过，他却交了个世界顶级名校海归女朋友，一下子把其余“君子”的“气焰”压下去不少——1992年在剑桥大学拿到发展经济学硕士学位的张欣，刚返回香港做投资银行业务，她经友人推荐读到《披荆斩棘 共赴未来》一文，主动与冯仑、潘石屹等结识。不断做大后内部矛盾丛生的万通公司，正是由于她的介入，最终选择了基于商业逻辑的和平分家。
上述不厌其烦罗列的“高管学历表”，即使放在今天的任何一家初创型公司里，也有相当的分量，更何况是大学文凭还远没有泡沫化的二十多年前？
总而言之，“万通六君子”的共同标签是：年轻化、高学历、非体制，再加上“海南漂”。日后，随着“万通系”开枝散叶，“六君子”各显神通，他们也成了所谓“九二派”民营企业家群体中的佼佼者和代言人。
理想丰满
“不同时代的企业家表现出来的魅力点也不一样，之前偏向于个人英雄主义，每个成功的企业家都有一部传奇。”冯仑说，“现在和普通人更接近，成功路径很清晰，没有了传奇色彩。”
尽管在回忆往事时，冯仑将万通创业时期的奋斗努力定义为“野蛮生长”，并推而广之，以此描述30余年来中国内地民营企业的整体生存和发展状态，但“九二派”的“野性”毕竟与众不同。
按他的分析，今天民营企业序列中的“九二派”，可以与20世纪早期的绅商或士商张謇、卢作孚等相类比，在改革开放的大变局中，他们不仅与同时代的政治家和知识分子有同样的使命感和精神结构，而且抱有强烈的济世情怀，创办实业，参与社会建设，投身公益。
“问题是，今天的现实能否给他们一个不同于昔日张謇、卢作孚那样的前提与归宿？”冯仑反问道。
众所周知，纵横政商两界、一生兴办无数工商企业与社会公益事业的“状元实业家”张謇，晚年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商业王国陷入破产困境而无能为力；抗战爆发时不惜倾尽全力沿长江抢运撤退物资立下殊功的“民国船王”卢作孚，也因民生公司内外交困而不明不白地选择自我了断。
2012年年初，即万通创业二十年之际，冯仑推出了他的第二本书《理想丰满》，以一如既往的冯式调侃与睿智，继续探讨诸如理想、公平、生意、公益乃至财富与传承之类的“大道理”。
“如果说《野蛮生长》主要是检视民营企业在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剧烈制度变迁中，所承受的从原罪到死亡的一系列痛苦经历，和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逃生之路，”在该书自序中，冯仑写道：“那这本《理想丰满》的重点，则是观察民营企业长期、持续、健康发展的外部体制和社会生态。”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书中这句典型的“冯言冯语”，一时成为人心躁动不安的2012的年度热词。
行在宽处
熟悉万通的人都知道，每年9月13日是万通的生日，也是公司内部的“反省日”。激情洋溢的《披荆斩棘 共赴未来》一文，副题就是“万通1992年反省总结”。
冯仑曾自我评价说，他觉得自己有一个优点：受过系统的社会科学研究训练，所以会一边做生意，一边进行研究。“九二派”骨子里的知识分子气质，在他身上表现得尤为强烈。
2014年12月，他的第三本书《行在宽处》新鲜出炉。所谓行在宽处，按冯仑的解释，不再是向大家都关注的进步、勇敢、浮华、获取去行，而是学会退却、放下、懦弱、面对死亡，学会做 丝，学会淡然、超然，只有这样，生命的宽度才可以无限拓展。
从披荆斩棘、野蛮生长，到理想丰满，再到行在宽处，仅从字面上看，今天的冯仑似乎已非昨日的冯仑。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在《野蛮生长》一书中，冯仑曾引用孔子倡导的标准“君子三变”来描述他精神上的楷模、时年56岁的王石——虽然此“三变”不同彼“三变”。
最近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冯仑少见地“真情告白”：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变得更沉住气了，因为岁数大了。转眼间，我就55岁了，真的感觉已经人过中年。《三国演义》开篇说的，‘惯看秋月春风’，真有这个感觉。20岁时是挺身而出、拔剑而斗，而我现在有点‘惯看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冯仑说，我很淡然，对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有更清晰的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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