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浩专栏第五期】围棋—中日韩的精神博弈
谈话者：
云 浩 学者 古诗词人 中央美术学院课程教授
王 元 围棋国手职业八段 围棋解说家
陈雷激 古琴演奏家 指挥家
会谈现场
云 浩：王元兄长，多年不见，这是弹古琴的陈雷激。
王 元：是奥运会上……
云 浩：对，奥运会开幕式扮作古人弹琴的。我很想把琴和棋放在一起谈论，以此靠近那个所谓的道，恰好今天约了雷激兄，我先抛砖引玉，把我对围棋的我的理解先喷出来。
王 元：好。
云 浩：就是我几年前特想写一个小文字。那个文章的名字叫“天道倾斜”。
首先围棋它特有意思，就是说在琴、棋、诗、书、画这五个里面，琴的话，就是所谓人的精神的顶层吧。书画呢，既是你的视觉反映，同时也是你对整个世界相对比较直观的感受。
而棋，其实最接近天道，它是宇宙玄机坐落在人间的一种方式，它是最接近这个世界本源的，这五个里，围棋是最物理、最数学，就是最接近宇宙本质的。但特别有意思的一件事儿是，围棋的展开，或者说我们每一个人在参与围棋的时候，却是以争夺利益的方式来展开对它的探索的。因为宇宙之间，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源无所谓利益，但是我们下棋的时候确实在争夺那个一时一地、一目、两目，这个就特有意思，就是当这个天下的真正的至高的大道坐落在人间的时候，它却以这种争名夺利，尤其是利，以争利的方式来完成它的自我实现，最幽玄的模式恰好最世俗的方式。
我当时想写那个《天道倾斜》呢，还有一个小原因，就是我对这种所谓这三国文化的理解，就是一个东西在中国这里飘然而出，带着这种云蒸霞蔚之气，然后到了日本那里呢，就是把一个中国游过来的一条鱼把它炖烂了，切成糊糊，再把它装在他们制造的精致的小模子里面，重新成型，这就是日本文化。
王 元：日本茶道有点像您说的这个。
云 浩：那么到了韩国，就是中日的这个道往旁边一歪，就成了韩国人的东西。比如说象棋，我们按照天地变化总结出个马走日，他们也有象棋，他们马走目，就是咱们的马走围棋的小飞，他们走大飞，就在正统的天道旁边，他们扩张了一下，或者倾斜了一下，就是韩国之道。就是天下玄机到了高丽这里，就是在他们的山水的映衬下往旁边歪了一下。
他们不会讲诸如我们常说的境界什么的，他们总是在斜刺里，在那个倾斜的一个地方出他们的那一柄快刀，他不是正兵正马的和你摆军对峙，然后我出一将，你出一将，他仿佛是从斜刺里派了一个刺客，然后在暗夜里头，就那么一个人，不起眼儿，然后过来把你一员旷世名将一下就刺到你肋骨上。
想像一下，就是中国下棋的这个人呢，当然这个棋也是他发明的，像一个老道似的，拿着个拂尘，应天地之气，然后他发现天地如此运转，于是棋该如此，天道不可言，棋道亦不可言，他写了一些所谓的围棋十决之类的，只是让你相对的在人类的社会里、在人的世界里多接近一点天道。
日本呢，把这个道士的东西拿过来，是个大将军，戴着日本那种金盔，家法森严，然后他把这段大道切成五十小份，告诉自己的后人每一份必须遵守，否则你就不是我家族的人，这是日本围棋的形象。
韩国人呢，是一个打扮特别朴素，有点儿小寒酸的一个刺客，骑着一匹烂马，那个马不起眼儿，但实际上这个马速度特别快。然后呢，中国的道士是一柄拂尘，用以言道。日本这个将军是一柄金刀，纯金做的，用以战争，但是形制很讲究。韩国这个小哥儿们就一柄匕首，当然是好钢锻造的，刃还特短，无任何道，也无任何所谓的家族刀法，只用以致命。
三国围棋图谱
就在你们的规则中谁都不敢往前走的这个地方，他往前跨了一步，把那个匕首直接就捅到别人的肝上。因为你在这里再有刀法十八式、十万式，致你命，随便给你一刀你就致命了，对吧？你说我这个金背大砍刀挥得全世界生风，实际上致你命，就咽喉上拿了小刀片一割你就没了，你说你这儿的金背砍刀、一柄拂尘都没用，它一下就……我忽然想到这么一个小东西来说，来作为我的这个，就是前面那个论述的一个小结语。就是我不是说这三国嘛，我们也谈到这三国的文化，我觉得有点像这个。
所以当韩国的围棋作为统领了，如果棋运就是国运，那么棋道就是天道，是否可称为“天道倾斜”，就是天道在这个时段它有些许倾斜。
说起围棋大师，我与王元兄在这一点上肯定一致，当然我对围棋的理解与你无法比肩，但是这个认识上我们相对一致，如果说谁是围棋千古一人：吴清源！
围棋千古一人吴清源大宗师在阐述第一手应该放在下面星位
（图片提供 王元）
吴清源和围棋之间的关系有点像乔丹和篮球的关系一样，就是别人是上帝派来的一个好球手，乔丹是上帝本人在这儿打篮球，别人是这个围棋之神派来的好棋手，然后围棋之神自己化成人形在这里跟你们下棋，就是吴清源。因为围棋的核心的一个审美条件，凭我的这一知半解，我认为是变化。就是它特别像我们的图腾，龙啊，它永远要变，它唯一不变的就是它要变，如果说什么是围棋的真理，就是你掌握变化之道，就是掌握这个简易、变易、不易之道，这就是围棋了，并不是说你的算路比别人长，比如说谁算的长，那可能赵治勋是不是算得最长，谁布局最好，很有可能老聂布局最好，但是只有吴清源通这个天地变化之理，他的棋别人无法战胜他的是：他无形，当你觉得他要往这儿，这是他的方向的时候，他飘然而去，他那个方向你抓不住，你一抓他，他就变走了，所以在这个里面，就是吴先生对变化之道掌握的最彻底。
那么当这个围棋到了这个李昌镐的时候……你看到老聂时代，他其实是境界在起作用，就是老聂的棋是辽阔，就是我比你境界深，所以我赢了你了。但是到了李昌镐这儿就变了另外一种味道了，他就是我就能够在这个收束的时候抠你这一目，我的本领就是这个，我前面你跟我布局，我布不过你，你玩空灵，我玩不过你……我就是最后这一点，就是我能把自己一亩三分地看好，还能从你们家园子里偷棵菜，我就偷你一棵菜，这棵菜明明是你的，我就能把它偷过来，他的棋不是境界，有点像当代条件下所说的：现实，就是能赢。
我简单叙述了几个吧，“天道倾斜”这算一个，作为代表宇宙天地的这么一个核心密码一样的东西，在人间却以这种最争夺利益的方式出现，然后围棋之美，尤其是像吴清源，他是掌握变化之道的一个神。还有一个就是三国的我的小理解，我以这三个问题向兄长展开一个请教，这绝对是请教。
王 元：谢谢。云老师你这个说得很好，我都已经学到不少东西了。很有意思，这个围棋呢，就像一个字叫“意”，这字假如古时候至今就没变的话，即所谓心音就是意，就是心的声音，就是一种意会的意。我相信音乐和围棋在写意的地方是很相通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前排左至右：常昊、王元、马晓春、聂卫平
（图片提供 王元）
过去认识围棋，为了大家能够一目了然地了解，确实就描述成了一种利益的争夺游戏或者是文化。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待围棋的话……在几年以前吧，大概三五年以前，当时我们《围棋天地》要出一些比方讲座之类的。那么当时我们编辑部就讨论，就说到市面上这些所谓的教材也很多，但是我以为呢，总觉得还是隔靴搔痒，不够，但是呢，让我来写这个呢，因为平常又有好多稿子要弄，实在又没有这个动力，而且呢，写作也需要文字的实力，如果我有云老师这种文字水准的话，那就太好了。
云 浩：大哥，你那个文字相当好，谁都知道。
王 元：文字上你可以让我五子以上，我有这个文字水准就好了。后来呢，万般无奈，你总是要有东西拼凑上去。因此呢，开始在脑子里想这个问题，就是大家如果从零开始来接触围棋，都不了解围棋的话，应该从什么角度切入？
如果是从传统的那种方式，市面上的好多教科书都是这样来说的，先从死活开始，你要先认识死活，然后认识这个布局它的意思是什么，官子、手筋等等，等于完全是从一个技术的层面，从一个匠的这个层面来切入围棋当然也行，事实证明很多高手也是从这条道路就走进去的。可是我认为还是不够切肤，那么我就想从这个角度来认识它：就是说我们在接触围棋，或者认识围棋，了解围棋的第一时间，你先把每一个棋子当成一个活体，想象它是一个活的东西，每一个棋子放在盘上它是活的。如果你觉得很难理解的话，你能不能强迫自己，想象它就是一个活体。有生命，要呼吸，甚至有七情六欲，有能量，有气场。从这个角度来看待棋子，它每一个棋子都是活体的话，好多你在学习过程当中觉得很困难的东西，可能你就可以迎刃而解。
陈雷激：等于你把它拟人化了。
王 元：对，围棋它为什么有文化？而这个文化不完全是现在我们所了解的这种：比方一说到围棋文化很容易大家就联想到古代名人的诗词歌赋，是吧？叫做“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哎哟，这个诗一背，一写出来，觉得有围棋的文化，但这个牵强。当然这个也很好。还有王安石的 “一枰何处有亏成”，一局棋哪有胜负呢？他一句名人的诗一吟我们觉得很舒服，但是当把这个诗吟完了之后，你再来想围棋的文化还在哪里呢？你就找不着答案。是不是应该下棋的时候这个手的姿势应该到位，正如喝茶的时候，我刚才看云老师泡茶，我看了你的文章，我觉得很好。看你的泡茶呢，我的一个感受是，这个壶悬空，似乎你就在自己告诉自己我在做一个仪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吧？就在于仪式，在于祭祀这一类的，很庄重地，然后再从这么泡下去，然后你给我解释了一下，一冲下去之后，下边叶子怎么翻起来。那么是不是围棋下棋之前呢，最好我们互相致一个礼、欠一个身，这些就是文化吗？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仅仅这些仍然是不够的。
那么它文化在哪里呢？假如你把每一个棋子当成一个活体，随着棋子的增加，它的增加之后就形成一个社团，最后变成一个社会，一个世界，那它的文化就油然而生，你怎么想象都有。事实上呢，棋局上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去生搬硬造，它会有，就是你真能够深入进去的人，你就一定能知道它的文化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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