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南海陶瓷废浆偷倒现场 让人触目惊心
自2005年始,大量的陶瓷浆渣填埋场被强制关闭,政府部门对于随意倾倒陶瓷泥浆的行为实施了铁腕打击政策。
而近年来,佛山一些乡村的废弃山塘、水库和山坑被重新开发,成为新的陶瓷泥浆渣填埋场。经过一年的长期跟踪,记者找出四个偷倒集中点:位于321国道边上的广东玄武岩基地,狮山狮岭岗头村小水库,狮山狮西白藤石场,三水白坭凤果村的小山坑。
究竟是利益诱惑太大、偷排者铤而走险,还是泥浆没有合法的消纳场所,导致一“排”了之?陶瓷废浆偷倒的背后隐含丰富的信息量,它既凸显制度设计、监管治理之现实困境,又演绎着一出灰色租金的“逐利暗战”。
1、玄武岩基地
隐蔽的泥浆倾倒点
“你看,又来了。”知情人边掩鼻遮挡三辆槽罐车扬起的漫天灰尘边说,“这些都是去上面倒陶瓷泥浆的。”他说的“上面”,是位于狮山321国道边上的一个小山坳。小山坳靠近路边有一个牌子写着“广东省玄武岩生产基地”。
10月21日上午,记者在321国道上跟踪这三辆分别挂赣C牌和湘E牌的槽罐车,穿过广东省玄武岩生产基地牌坊后,沿着一条宽约3米左右的山间小道蜿蜒行走数百米,就到了一个空旷的山坳,山坳深处搭建着一排竹棚,一名工人开着推土机工作。
槽罐车径直来到空地上的一个倾倒池边,司机们打开槽车后的阀门,将泥浆排入池中,泥浆顺着一条暗渠流入附近的一个大型山塘。这些槽罐车明显经过改装,槽体的末端不是气阀,而是凿出一个方形大洞口,向下倾斜,另有一块铁质钢板,可上下移动,盖住洞口。
山塘据称是开发玄武岩时留下的,两座山已被挖去大半,留下的大坑深约百米。四周种满树木,看不清里面。现在,水有两种颜色,远处的呈现碧绿色,靠近排污口的则被泥浆染成乳白色,污秽不堪。记者站在离水面20米高的地方,依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工业化学气味。
这个废弃的基地附近是一片鱼塘,当地村民告诉记者,这些载重四五十吨的槽罐车不分昼夜地到这里倒陶瓷泥浆,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记者看到,倾倒点附近的工棚外赫然悬挂着“只准倒陶瓷泥浆”的告示,没有任何落款。坐在工棚内的工人称:“陶瓷泥浆可以倒,其他的不可以。”
2、岗头村
一地泥浆的村道
从“广东省玄武岩生产基地”出来,沿321国道往三水方向行300米,有一条小路进入狮岭岗头村。
这是一条已被泥浆“染”白的小路,可能是因为常年槽罐车穿行,路面坑洼。在一个转弯处,“岗头村”指示牌积满粉尘。村口的左侧有一座小山和果场,两者间是一片近100平方米的空地,上面有两个1m×5m的倾倒池,池中排污口直接通向一个小水库。
10月22日上午10时,记者看到一辆粤E牌的槽罐车刚离开,地上铺满了泥泞的白泥浆,水库边堆积起了数十米高已凝固的泥浆堆,散发着工业化学品味道。当天上午,记者在此守候近一个小时,没有发现再有槽罐车进入。
倾倒池不远处有一排平房,一名妇女正在煮饭。面对记者的询问,她只会说三个字:“不知道。”
知情人说,白天槽罐车很少出没,只有夜幕降临时,总会有十多辆大罐子车趁着夜色在这里倾倒陶瓷废浆,最多的时候是一二十辆车通宵达旦地来回跑。槽罐车倒入倾倒池,通过两条暗涌流入小水库。小水库的另一面是三水区,水面一片碧绿。而靠近岗头村这边,水面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乳白色粉尘。
去年9月,南海区狮山镇环保部门曾在这里抓获两辆偷排槽罐车,但一年之后,槽罐车依然是熙来攘往。
3、白藤石场
路边竟装视频监控
不论昼夜,在车流稀少的狮山桃园西路上,每隔约半小时或一小时,便能看到结队而来的槽罐车,然后转入一条机耕路,前往路的尽头——白藤村石场。
10月22日中午,记者的车刚到桃园西路转入石场的路口外,就碰到了两辆槽罐车驶出石场,绝尘而去。
这条仅能容纳一辆货车的机耕路,约百米长。与一年前记者暗访时不同的是,路边装了一个摄像头,石场四周已建起围墙,大门口还拴着一条狗——可见石场警惕性之高。围墙内的空地上,停着3辆槽罐车,其中一辆槽罐车正将白色泥浆排到一个倾倒池内。五六个中年男子在一间平房外聊天。倾倒池上方搭起了一个蓝色的铁棚,让人无法看清铁棚的后面。
当记者试图靠近时,被两名男子警惕地喝开,禁止进入。
一年前,记者在此暗访时,只有一名老人看守,倾倒池后面是一个水泥斜坡,直通下面一个占地500多亩的山坑,深约百米。当时,记者看到除了斜坡附近的水面被泥浆染白外,往远处依然是一片碧绿。但如今,这个废弃的采石场,在每天大量白色泥浆沿着斜坡灌入后,大片水面已被染成白茫茫一片。
同样,这也是一个多次被南海区狮山镇相关部门查处的偷排点。
4、白坭凤果村
一到夜晚槽罐车云集
三水白坭凤果村与南海西樵太平村接壤,村边一条通往西樵的马路边,一个隐蔽的倾倒点被铁板围起来,路人无法看到里面在做什么。10月23日上午,记者绕行方数百米远的到铁板后方发现,这是一个大山塘,几十亩大,山塘靠近路边的一部分已经被填埋。从远处看,表面上已是一片白茫茫,与上述几个倾倒的陶瓷泥浆的颜色相同。
知情者透露,这些曾是几个荒废的山坑,2010年被一个老板看中,用一年30多万元承包下来,“说是要拿来建厂房,后来却用来倒陶瓷泥浆。”
在山塘后面守候了一个多小时,记者未发现有槽罐车过来倾倒。随后,记者以要倾倒泥浆为由进入工棚询问,一名50多岁说白话的工人很警惕,先是说“现在不收陶瓷泥浆了”,而后又说“收也不收那么多了,我只负责看管,要问一下老板”。记者看到,工棚附近就停着一辆槽罐车。
在凤果村,多名村民则称,“到晚上就能看到槽罐车来了。”知情人拍摄的一份视频显示,每到晚上7时,这里就变得车水马龙,各种槽罐车云集。据称,这些槽罐车是从西樵、南庄、白坭的陶瓷厂运废浆过来,每车收费300元左右。
谁在偷排?
其实除了上述四个固定偷排点,西樵镇辖区这一年来不少村的农田和鱼塘也常常一夜间被“染白”。据统计,今年至少发生10起偷倒陶瓷泥浆事件。
“几乎每个星期都有槽罐车过来这边偷排泥浆。”西樵中坊村村民秋哥告诉记者,之前他在路边的农田也被泥浆污染过。据西樵环运城管分局介绍,大新路中坊村路段、崇南窦头村路口、新田村南沙工业区路段、爱国村、崇南和百东吉赞路段等均发现违法乱倾倒陶瓷垃圾行为。
今年6月26日晚,西樵环运城管分局在爱国村抓获一辆正在倾倒泥浆的重型罐式货车,“已经倾倒的泥浆数量大约有5立方米,全部是西樵镇内一家陶瓷企业的废弃陶瓷泥浆。”附近的村民对执法人员抱怨,那些泥浆流到了菜地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毒,田里种的菜都不敢吃了。
记者曾多次追踪玄武岩基地和白藤石场两个倾倒场槽罐车的去向,发现他们均是从南庄、西樵、三水白坭陶瓷重镇的陶瓷厂运出。这些槽罐车进入工厂后,直接从工厂载着泥浆奔赴倾倒场,并没有首先到有资质的企业进行处理。
玄武岩基地的工人表示,倾倒泥浆按吨收费,整车过来的可以议价,按槽罐车的大小,价格也不尽相同,一车约在300~500元,只开收据,不开发票。
对佛山陶企来说,如何处理每天大量产生的陶瓷废渣是一件相当头疼的事。据不少业内人士反映,至今,对陶瓷废浆废渣的处理方法主要还是运往陶瓷浆渣填埋场。而所谓的陶瓷浆渣填埋场,大部分是一些废弃的鱼塘和空置的土地。甚至有不少企业为了贪图便利,随意倾倒陶瓷废浆渣。
废浆是否有害?
尽管当地政府曾多次现场抓获偷排废浆的槽罐车,但至今,这些未经处理的陶瓷废浆究竟有没有危害、有多大危害,仍是未解之谜。
记者咨询了多名从事陶瓷行业的内部人士,他们一致认为,这些陶瓷废泥浆尽管不如其他工业废物污染严重,但也存在较大的危险性。
在禅城石湾一家知名陶瓷企业做产品经理的张先生说,废泥浆主要是废水和废泥渣,废水主要来自原料与釉料的设备和地面冲洗,在墙地砖生产线中还有喷雾干燥塔冲洗水和墙地砖抛光冷却水。陶瓷厂废泥渣包括废泥和废渣。废泥是指废水沉淀物,分含色釉料废泥和不含釉料废泥两种,前者化学成分复杂,对环境影响比较大。废渣主要是墙地砖抛光磨边产生的,其成分主要是砂轮磨料中的碳化硅、碱金属化合物及可溶性盐类。
据记者了解,年产100万m3的陶瓷地砖生产线,每天产生120吨废水,而一座中型日用陶瓷厂每天产生废水约500~1000吨,这些废水中除含有大量难以自然沉淀的固体悬浮物以外,更含有一定量的铅、铜、汞等生物毒性显著的重金属。
陶瓷泥浆是陶瓷企业废水处理等环节中产生的废渣,含有很多悬浮物和重金属,随地倾倒的话,不但淤塞河涌,还有可能对地下水造成严重的污染,重金属更是会严重影响居民健康。由于陶瓷泥浆偏碱性,也可能对土地造成永久的损害。
在上述倾倒场,槽罐车司机都是含糊其辞的承认泥浆就是陶瓷泥浆,但他们反复强调,“就是一些泥水,没有危害的。”
事实上,这种工业固体废物一般需要作压渣处理,在含水率低于40%后应到指定地点作填埋处理,并有相关技术要求。但显然,记者所见槽罐车排出的废浆的含水率明显高于40%。
为何难查禁?
上述四个倾倒场其实并不是新近发生的点。当地政府表示,早在去年就多次组织执法人员扣留槽罐车,也会对倾倒点进行检测、查封。为何一年之后偷倒照旧?知情人透露,上述四个倾倒场,与当地村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有的是村直接自办,有的是将场地出租,均无牌无证经营,没有企业法人。
去年6月,记者在白藤石场调查时,当地三名村民赤脚到山坑的水里抓鱼,试图证明泥浆并无危害,他们拍着胸脯向记者保证,“绝对没污染。”
据记者调查,废弃近30年的白藤石场,在2010年2月被出租给南庄的“小西湾固体废物处理中心”,每年租金是250万元,平均到村民是每人每年2万元。同样,三水白坭凤果村的几个废弃山坑也是以每年30多万元出租。
而在岗头村,当地村民用行动默认了倒陶瓷泥浆“有利可图”。记者在村里调查时,村民们对于倾倒陶瓷泥浆竟是一致的拥护。一位婆婆辩解称,“倒了好多年了,村里一点事都没有,如果有事,我们怎么会让他倒呢?” 而就在她介绍情况时,旁边的村民一直在扯她的衣角、使眼色。
去年9月,环保部门在岗头村现场抓获偷排的槽罐车时,一名负责人表示,尽管他们确认倾倒场是无牌无证,未获审批,但仍不能直接封堵或拆除,而需要当地政府与村民协商解决。
记者注意到,上述四个倾倒场均分布在南海与三水两区交界处,地理位置偏僻,村集体经济较落后,出租这些废弃的山塘和山坑成为主要收入之一。
“这些倾倒场都涉及到村民的利益。”狮山镇环境保护和城市管理局一直致力于查禁非法倾倒,该局负责人表示,该局早就发现这些倾倒场存在非法排放的现象,但执法时也没有得到村民的理解,村民害怕损害自己的利益。
在当地村民不配合的情况下,部门的查禁偷排陶瓷泥浆的行动变成了猫抓老鼠的游戏,只能“抓一次,罚一次。”
神秘的小西湾
“小西湾”,一个有意境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倾倒废浆的槽罐车上。
事实上,它是佛山一家有资质处理治理陶瓷废浆渣的企业。2005年3月,位于南庄镇贺丰村外海大基(吉利河边)的禅城区小西湾固体废物处理中心正式投入使用,由罗南集团一家陶瓷厂的廖姓老板投资。
同时,它也是禅城区首家引入民间资本投资的陶瓷废浆渣综合利用项目,从成立之初,就得到了各级环保部门的大力支持和鼓励。不过,由于该企业两位负责人行事低调,所以外界对其知之甚少。
据记者了解,目前,由于小西湾固废处理中心在处理陶瓷废渣废料方面拥有技术上的绝对优势,目前南庄所有没有窑炉的抛光砖厂的废浆都是运到这里处理。据该中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介绍,南庄的陶瓷厂,必须取得小西湾固废处理中心出具的相关证明,否则将受到环保部门的严厉查处。
不过,当记者在该中心试图找到相关负责人进一步了解情况时,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对此讳莫如深。
记者近一年的暗访调查发现,从小西湾中心出来的槽罐车,有不少是到南庄一带的陶瓷厂抽泥浆,然后直奔狮山的填埋场。而停放在车间内的机器鲜有开动。
狮山城管中队的执法调查显示,从2010年3月起,执法人员就发现“小西湾固体废物处理中心”在狮中龟岗原白藤石场出现非法填埋陶瓷废料、建筑淤泥行为。“小西湾”负责人也承认,泥浆水并未经过处理,而是从陶瓷厂拉出来直接倾倒。
但执法人员只能是对违法运输车辆进行暂扣处理,叫当事人写保证书。“小西湾中心属禅城区南庄镇,跨区处罚存在难度”,相关负责人称。
一个细节是,小西湾固废处理中心就是在一片陶瓷浆渣填埋场里建起来的,曾连续七年被评为环保单位。“当时,地里堆着四五米高的烂泥浆,光弄掉这些就花了100多万元的机械和运输费用。”该中心负责人曾这样对媒体说。
出路之困
公开资料显示,小西湾固废处理中心日处理陶瓷废浆渣能力3000~4000吨。业内人士表示,其处理能力是充足的。 但为何一个有资质的企业却被曝出违法倾倒陶瓷泥浆?
2007年禅城陶企开始大量外迁,但对于留守佛山的企业来说,陶瓷废泥浆的出路仍然需要解决。“废渣量达不到处理能力,生产线一动就要亏钱,所以不如直接拉出去倾倒。”西樵一家陶企副总刘家强(化名)透露, 现实中,单个企业的废品原料有限,废品回收利用需将大量陶瓷厂的废品集中,才能挑选出足够的材料进行再次生产。
刘家强表示, 2005年开始,佛山不少大型陶瓷企业之前也做过废品回收利用的探索,将陶瓷原料中掺入废渣生产。目前溶洲建筑陶瓷二厂的保温砖、蒙娜丽莎的薄板、欧神诺的轻质砖、晶立方等高端产品,是抛光废渣循环利用的榜样。
不过,更多的陶企由于成本过高等原因,废渣回收利用只得中途夭折。而即使是上述这些对废渣利用比较充分的企业,其利用率很少超过50%。大量的固体废料、抛光砖废渣被弃之不用,或堆放,或填埋。“这几年许多陶瓷企业已经搬迁出去,即便如此,佛山每天至少也有超过1000吨的陶瓷废渣被处理至填埋场。”
而另一个现实因素是,市场、技术标准和政策不明晰,让废渣回收利用的企业并不是很积极,反而变得迷茫。
“我们曾查阅资料,发改委有一份文件对工业废渣利用进行鼓励,达到70%可享受税收优惠。但这份文件中,没有明确陶瓷废浆渣是否属于工业废渣。”刘家强说。陶瓷废渣利用本身是一个行业自发形成的课题,但至今仍没有相关的扶持优惠政策出台。
据公开报道,小西湾固体处理中心处理后的废渣将用于生产新型环保建材产品,如半轻质砖。不过,据记者了解,轻质砖目前还没有技术标准和施工规范。
“没有标准,产品就没有‘名分’。没有施工规范,很多施工单位不敢用。”华南理工大学教授吴建青说,没有标准,企业就不敢大力宣传产品是用废渣做的,因为担心消费者误会,以为用废料做的就不好。
众多陶瓷企业的废浆渣将如何处理,它们的“出路”又在哪里?依然是企业、政府部门案头的大事。
相关知识
直击南海陶瓷废浆偷倒现场 让人触目惊心
陶瓷废浆偷排荒僻山头 环保部门屡查难禁
陶瓷废浆何去何从
佛山陶瓷废浆渣偷排现象调查
陶瓷废浆渣处置规范将出台
佛山陶瓷废浆渣污染数年难解决
陶瓷废浆渣乱倒乱排整治 罚款曝光取消银行信用
陶瓷形象差 企业上市难设计是短板
佛山陶瓷形象差 陶企设计是短板
佛山陶瓷卫浴形象差 企业设计是短板